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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著名策展人和艺术史专家吴红看来,这次展览之所以在世界上获得普遍成功,是因为它没有过多地谈论历史,而是教会了人们如何看待历史。
“让非专业人士快速进入博物馆领域并激发他们的兴趣,实际上是一种技能测试。”诀窍是用更简洁的方式“讲故事”。
为了更好地讲述“故事”,让观众享受传统的滋润和历史的启迪,中国博物馆应该能够创造自己的“万物展览”。
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怀着对储蓄的长期期望,我满怀期望地走进了博物馆,期望获得新鲜有趣的知识。但结果是,我们面前的展品令人眼花缭乱,展示了一个丰富的世界,但它仍然很遥远,甚至更加神秘。显然接近物理距离,结果是远离心理距离。你得到的只是莫名其妙的挫败感——最终,博物馆只是一个普通的旅游景点,而你满意的是拍摄一群朋友和“参观这里”的虚荣心。
是不是因为观众没有文化,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来这里回来时会失望?还是因为博物馆没有讲述一个好故事?
如果这种现象变得普遍,就很难归咎于前者。相反,后者需要反思:它在向公众“讲故事”方面做得好吗?
“显露傲慢”
信息爆炸的密集碎片只会让人们感到厌倦和无聊。
丽贝卡·卡其是一名独立策展人。几个月前,她和诺丁汉大学的艺术专家加布里埃尔·尼尔博士参观了中国的一个博物馆。
”昏暗的展厅流露出傲慢。收藏品中的大量珍品陈列在封闭的陈列柜中。展品上贴有标志,告知我们面前展品的内容——例如,“花瓶,南宋,12世纪。”丽贝卡描述了她在博物馆看到的东西。
虽然文物不精美,收藏也不丰富,但在离开博物馆时,两位专家抱怨道:“我们进入博物馆是抱着了解中国陶瓷的期望,但是我们的大脑被极其专业和零碎的信息轰炸着:‘鸟纹陶罐’,‘狮岭夏星’,‘马家窑文化’,‘大约公元前3800年’...没有解释鸟图案的含义,没有介绍石岭下陶器的特点,甚至没有指出马家窑的位置。”
加布里埃尔有些恼火:“我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个罐子?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事情?”
丽贝卡的抱怨更加合理:“展览没有从头到尾向我们解释这些收藏品的重要性。当我们离开博物馆时,我们对陶瓷在中国文化中的作用了解不多。我们看到的陶器可能被暴怒的军阀偷走了。或者,在过去,它被用来作为内战中各派之间重建和平的目标。如果是这样,博物馆保持沉默,我们将永远没有机会听到他们的故事。”
展品不能说明问题。他们怎么讲故事?主要的方法是显示文本。铭牌、引言段落、说明性图表等。不仅负责解释展品,还负责重要的沟通桥梁,引导观众与展览之间建立欣赏、感受和理解的关系。
然而,在许多博物馆里,观众看到的大多数名牌只对文物的名称、年代和材料进行了程式化的描述,而不愿提供更多的信息。
业内人士坦言,这是国内博物馆长期以来的惯例——整合展品的信息点和知识点,按类别排列自然历史,并“以物为本”展示它们。
在专业人士眼中,简洁的表达确保了学术的正确性和准确性。但是在观众眼里,这几句解释很无聊,没有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看太多之后,它变成了一个密集的信息爆炸碎片,这只会使人厌倦和无聊。
评论的距离
只要你从展览的任何细节中感受到博物馆的“傲慢”和“吝啬”,参观者的热情就会被无形所打击。
事实上,参观博物馆本身已经是一种体力和脑力的双重消耗,这很容易让人感到疲劳。
莱斯特大学博物馆学硕士、独立博物馆教师陆田再次解释道:“我们行业有一个术语叫‘博物馆疲劳’。“在参观期间,观众将逐渐体验到疲惫、注意力不集中、认知功能恶化和疲劳。通常,这种“博物馆疲劳”会在游客参观一个半小时后出现
在“博物馆疲劳”中,腿像铅锤一样重,脚又酸又痛,这是一种生理现象。然而,如果脑袋里装满了棉絮,这既有生理因素,也有心理因素。就像丽贝卡和加布里埃尔的参观经历一样,即使展品“很高”,只要从展览的任何细节中都能感受到博物馆的“傲慢”和“吝啬”,参观者的热情就会在无形之间受到打击,接下来的参观就会变得越来越无聊。
有时,这种“罢工”只能用一个词来实现。
例如,在参观古代玉器、青铜器和陶器时,人们经常会看到一些不常见的词语,如徐、桂等。普通观众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甚至不能阅读它。在这个时候,我希望我能在边上有一个注释,即使它是拼音。这对参展商来说应该不会太难。然而,碰巧没有这样的东西。我只能从下面的英语解释中猜测。”
卢天佑的感觉不属于她一个人。在观众和展品之间,拼音和注释之间通常有这样的距离。这些微小的距离不断累积,最终成为一个巨大的鸿沟,阻挡了观众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令人不快的叙述
博物馆的活力不一定取决于“财产”有多丰富,而是取决于你自己。
抵抗“博物馆疲劳”最重要的方法无疑是“讲故事”。通过调整叙事的内容和方式,激发和保持观众的兴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人们的身体疲劳和心理疲劳。
丽贝卡在阿姆斯特丹的荷兰国家博物馆有过这样的经历。当她疲倦地走过展厅时,她无意中注意到一个小银器皿。旁边的牌子告诉她,这个旧杯子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装满了啤酒,还附带讲述了一些关于荷兰葡萄酒文化的有趣事情。“我的脑海里立刻‘看见’了‘权力的游戏’一般欢腾的场景。虽然这不是历史事实,但重要的是它让我沉浸在中世纪的荷兰。”
自称“非业余博物馆专家”的沈新成(音译)本科时曾就读于北京大学考古系,毕业后在北京大学萨克勒博物馆担任讲师。“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接待了一位外国客人,一轮过后,她说,你们的博物馆比一些所谓的世界博物馆好得多。这一事件让我明白,博物馆的活力不一定取决于“财产”有多丰富,而是取决于你的账户。
传统博物馆的叙述类似于学术报告:分类是固定的,事物按照时间序列和考古标准排列,博物馆工作人员的任务完成。"这种类型的叙述令人厌恶的原因很简单."沈新成的分析:“考古类型学本应是一种手段,但在大多数展览中它已成为一种目的。作为一种研究方法,类型学当然非常重要,它为研究奠定了基础。但作为一种面向观众的叙事,它是不够格的。”
事实上,学术研究的过程应该保持严谨,但博物馆的叙事风格不应该太死板。这些特征和说明不仅可以描述器具的外部特征,而且应该尽可能生动地讲述它们形成的时间、它们的应用背景、生产原理、原材料的来源、原材料的运输、加工过程等。
对此,沈新成非常欣赏震旦系博物馆:“虽然没有国宝,但整个叙事非常有趣。它不仅教授美学,还向你展示全方位制作玉器的过程,并一步一步向你展示细节。一旦你对玉器的生产技术有所了解,你不仅会对这些玉器的价格有多高着迷,还会对手工业的逐步有序发展有更全面的了解。这个神秘的东西落到地上,变得亲切。”
作为叙述者的博物馆
形成视觉、听觉和触觉的全面融合,让观众在有限的空空间中获得不同的精神旅程。
毫无疑问,对于一个博物馆来说,“讲一个好故事”和“让故宫收藏的文物、展示在广阔土地上的遗产和古籍中的文字活下来”是不容易的。
如何“讲故事”?具体来说,首先要选择一个视角,确立一个主题,然后设定故事讲述的顺序,统筹安排展览中的各种展品和物品,用各种设施和技术手段呈现出来,并与观众形成互动。最后,有必要形成一个视觉、听觉和触觉相结合的综合整体,让观众在有限的空空间里获得不同的精神旅程。
“故事”必须用人们能够理解的语言。在最近结束的“留给我两条鲤鱼——上海博物馆收藏明代吴门书画家手抄本展”上,49幅明代吴门书画家手抄本被标上了文言文原件,并被翻译成白话文。“绝大多数游客不懂草书。一些专家认为没有必要增加原文和译文。但对于博物馆来说,这种讲述方式必须改变。”上海世博会教育司司长陈表示,这一小小举措是上海世博会的一大进步。
在展览现场,有一封从文徵明给他妻子的信。“有足够的银子吗?”“不要和你大哥争论。”“你的棺材造得好吗?”...当游客们看到这位伟大的天才对他妻子的“谈话和建议”时,他们开怀大笑。在上海博物馆的藏品中,这49封信的价值并不是最高的,但经过学术整理和选择,它们被翻译成普通观众能够理解的白话文。当它们相互辉映、浑然一体时,就成了还原吴门名士生活和艺术的最佳载体。
展览期间,尚波还邀请上海评弹集团用传统民间艺术和吴农的软方言演唱这些信件的内容,并在网上直播。这种多媒体整合的跨界创新自然是博物馆“讲述一个好故事”的尝试。
在上海,许多博物馆已经形成了“展览+讲座”的“标准”,借助专家的专业精神更好地解释和指导展览。在国外,博物馆更倾向于用志愿者这样的普通人来生动而富有感情地讲述“故事”。沈新成参观了美国80多个博物馆,并写了一张“博物馆地图”,题为“在纽约没有人是客人”。“美国博物馆经常给出生动而个性化的解释。博物馆将提供大量书面材料供志愿者学习和消化,并在讲解时充分发挥他们自己的理解能力,而不仅仅是阅读书籍。”
在美国众多的博物馆中,沈新城对一些社区博物馆印象深刻。“这里的志愿者是附近的居民。他们解释发生在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上的故事,自然充满了感情。”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也是本次展览的展品之一。展览也通过他们的叙述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如何展示牛蛙
康威用富有想象力的笔触描绘了一个“真实展览”的梦
“展览中没有像罗塞塔石碑这样举世闻名的文物,但它仍然吸引了很多人。”陈对大英博物馆百物展的受欢迎深感感动,并进一步认识到展览的影响力不仅在于展品,还在于展览策划人。
什么是能讲故事的理想展览?陆田还推荐了一篇1968年发表的老文章《如何展示牛蛙》,该文章由纽约动物学会主席威廉·康威编辑。在这篇被西方展览业视为“工业圣经”的文章中,康威用富有想象力的笔触描绘了一个“真实展览”的梦想。
这里没有人工展厅,只有真实的自然环境,游客可以用双筒望远镜观察牛蛙的栖息地,通过隧道的玻璃幕墙观看牛蛙生活在水下的场景;这里的展示生动而清晰:弯曲的墙壁和三维模型展示了牛蛙和生物圈之间的关系。牛蛙和它的“亲戚”被放在一起,使观众了解青蛙的一般情况。《牛蛙进化史》通过手绘展示了从单细胞动物到人类的生命进化过程。在一个名为"池塘春夜"的大厅里,安静而黑暗,香蒲沙沙作响,青蛙们一个接一个地唱歌,把游客带到了下一个主题,"牛蛙的鸣叫功能"。
在展厅里,放映了一部名为《牛蛙世界》的电影,讲述了一只野生牛蛙从蛋到死亡的生命历程。考虑到孩子们的注意力,这部电影的时长限制在12分钟以内。尽管技术条件有限,展览并没有忽视互动游戏。孩子们按下按钮,就可以根据牛蛙的外貌猜出它的栖息地。
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展览,内容包括牛蛙的繁殖、生长和发育、食物和天敌、特殊适应性和感觉器官、跳跃和着陆等。这也是一个非常私密的展览。标语牌特别设置在两个高度,分别为家长和孩子提供不同的内容,以提高家长参观的乐趣,提升他们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这也是一个关于温度的展览,它最终指向“明天你的池塘里会有牛蛙吗?”
“尽管康威谈论的是牛蛙,但这种‘讲故事’的态度和方法无疑适用于任何展览。”卢天接着说道。
从“对象”到“文本”
以前,我们的眼睛里装满了无价的瓶子和罐子。现在,我们希望更多的人认识到这些瓶子和罐子所蕴含的历史和文化内涵。
“一个糟糕的展览会毁掉最稀有、最神奇的展品。你必须给游客一种新的、深刻的、令人愉悦的、令人信服的思维方式,一种感知世界和社会环境的替代方式。”正如康威所说,“讲故事”不仅有“技术”层面,而且有一定的概念和使命。
事实上,博物馆能否讲述一个好故事取决于它对“讲故事”的理解。如果博物馆能够有意识地将此作为自己的职责和使命,那么所有的困难都不会变成困难。
事实上,最早的博物馆与“讲故事”无关。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人们从世界各地收集珍宝,主要用于观察和研究。私人收藏的国有化是博物馆的起源。
根据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杜的研究,20世纪70年代以前,国际博物馆协会对博物馆的定义主要集中在博物馆功能的定义上,关键词为“收藏”、“保存”、“研究”和“欣赏”。20世纪70年代以来,博物馆与社会的关系得到了重视,博物馆应该为社会服务,面向观众。
在过去,博物馆位于地面之上,是一座“文化宫”和“历史祠堂”。但在这个时代,博物馆不能继续傲慢自大。”在陈看来,这种取向和心态的转变有着明确的历史背景。
新中国成立前,时局动荡,大量国宝散落在民间。在此期间,博物馆的工作重点是收集与人民分离的国宝,用国家的力量保护它们,让更多的人了解和研究历史。从那时起,包括博物馆在内的文化设施已经建成并投入使用,文物工作的重点已经从收藏转向展示。此后,“以人为本”逐渐成为社会共识,同时博物馆的概念也在发生变化。
陈把它概括为“从事物到文章”;“当我们谈论‘文物’时,我们过去关注‘东西’,但现在我们谈论的是‘文学’。以前,我们的眼睛里装满了无价的瓶子和罐子。现在,我们希望让更多的人认识到这些瓶子和罐子所蕴含的历史和文化内涵。”
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之一
进入博物馆不是为了获得知识,而是为了获得乐趣,在这种乐趣中培养兴趣和审美。
基于这一理念的转变,博物馆逐渐转变了自己的身份,给庄严肃穆的文物守护者形象增加了另一种身份——面向公众的友好叙述者。
虽然速度很慢,还有许多缺点,但这种转变仍在进行中。当博物馆探索如何讲述一个好故事时,我们也必须认识到这种变化是双向的。对于公众来说,也有必要逐渐适应作为叙述者的博物馆。我们准备好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和专注的对话者了吗?
“上海人常说,有一样东西已经过时了,‘去博物馆真好’。潜意识里,博物馆也是古董仓库。”陈对说:沈新城开玩笑说:“有人说博物馆是一个一生中来两次的地方。一个是孩子被父母带大的时候。我第二次带着我的孩子是当我是父母的时候。”
由于历史原因,人们经常怀着敬畏的心情走进博物馆。对于那些“一生中只去过两次博物馆”的人来说,博物馆仍然是一个庄严的教室。一旦他们走进博物馆,他们应该进入接受信息的状态,并准备好接受来自一个严肃、刻板但总是正确的老师的知识。
目前从事博物馆教育的陆天佑对此深受感动:“当我带孩子去参观博物馆时,最大的干扰往往来自父母。”啊,你听啊”“啊,你看啊”“啊,你还记得那种感觉”“啊,你回去写作文哦..."
“事实上,我们进入博物馆不是为了获取知识,而是为了获得快乐,并在这种快乐中培养兴趣和美学。所以,不要太在意你在博物馆学到了什么。”
"博物馆是人们的记忆,而不是事物。"就像卢天佑在3岁的时候开始喜欢上这个博物馆一样,她跟随父亲陆幼青参观了她一生中的第一个博物馆,并从此成为这个博物馆的常客。我不记得博物馆里的任何东西,只记得这里留下的笑声。那时,她认为博物馆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之一。